夏季永恒的那瞬间(1) (第1/1页)

    毕业旅行的筹备会是在一个很不适合做决定的下午开的。那天风有点Sh，黑板擦起来只会把粉尘黏在黑板上。班导站讲台上：「有人要自愿当总召吗？」底下很安静，安静得像大家的手机都刚好没电。

    我们学校是各自的班级可以自行决定行程，可以几个班联合，也可以自己的班级决定要去哪里。

    我们班决定把毕旅的时间拉到高三下学期，和阿文的班级一起去。

    本来我是不想去的，直到老师说当筹备总召可以免去旅行费用。

    「欸，周逸远很需要啊？」

    徐志鹏永远会出现在这种时刻Ga0事的人把我的手往上推。我整个人被他拉着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不知怎麽有一天我在烤地瓜摊打工的事情被班上的人知道，我在炭灰里翻地瓜的照片被转传，班上有流言说我缺钱，家里穷。本来的我会很在意，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在意了。我想，这也许就是长大吧。

    「啊，周逸远，很不错，负责任的孩子。」班导说得很快，像怕我反悔。「就你当总召，你跟隔壁班的总召一起会合讨论一下。」

    我本来想说我在打工、家里状况、医院、等等，但话到喉咙变成一个「嗯」。大家鼓掌，掌声敷衍。

    午休我被一群人包围：想去台中逢甲的这提议很烂，彰化人谁没去过逢甲、想去高雄驳二的、想去宜兰温泉的、说要去离岛但讲到机票立刻改口的。

    我把每个人的意见写在笔记本，看起来像在写一首没有结尾的烂诗。但钱是最大声的意见。我说要抓一个每个人都能负担的数字，大家点头如捣蒜。

    「要不要去海边？」有个nV生提议。

    「海边？」我不敢看向林予恩，但我的眼睛还是先去找了他。他坐在窗边，头低低的，拿铅笔在笔记本上画着什麽。

    「海边……也不错。」我说。「但人会很多。」我把话讲得很理X，理X到我自己都不太认识自己。「我们可以找一个b较没有人的地方。」

    「哪里？」

    「我不知道。」我承认。海对我来说，是方向，不是地址。而且是一个不想让人知道的方向。我其实可以说垦丁、宜兰之类的打发其他人，但不知道为什麽，我不想。

    会议散了。大家去睡午觉，只有我还坐在位子上，把刚才那些「逢甲」「驳二」「温泉」「离岛」划线。铅笔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，像在帮明天的自己提早规划什麽。

    我走到走廊透口气，隔壁班的门打开，阿文探头：「喂，有空吗？」

    我抬头。他的影子把地上的光切出一条界线。「g嘛？」我承认我和阿文讲话还有点不自然。

    他把手机递给我。萤幕是一个GoogleMaps的座标，海边，然後他点开地图上别人分享的照片，照片里的海蓝得像刚被洗净的天空。「这里。」他说，「你去看看？」

    「这是哪里？」

    「花莲的海边，没有人去过的地方，不是观光地。」

    我盯着那片蓝sE，旁边的路标上的名字细得像头发。放大、再放大，直到海岸线变成像用sE铅笔画的曲线，淡且乾净。

    我问：「你怎麽知道这里？」

    「朋友跟我说的。」他说得很快，像要跳过一个不想解释的桥段。

    「朋友？」

    「嗯……一个和你一样闷，只是闷的方向不一样的家伙。」阿文笑了一下。那笑很短，像我们吵架时那一下，但这次没有火气。

    我想问更多，但没有。我把手机还他，说：「谢了。」

    他接过手机，像是故意演偶像剧一样望向窗外：「欸，前几天……对不起。」

    这三个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
    我愣了几秒，才会：「我也有问题。」

    我说：「我……」我想说我嫉妒，但那两个字太像要把自己剖开，我改成：「我有点不会说话。」

    「你很会说话啊。」他说。「只是你都说给你自己听而已。」

    「总之，有什麽你都可以跟我说，好吗？毕竟之後同个大学欸。」

    我笑了，却有种苦涩感，所以我转移了话题：「那个海边安全吗？」

    「是浅滩，可以冲浪，其实是不少人的冲浪秘境，海很蓝，很远，也很安静。」他讲得像去过。我知道他没有，因为他若去过，一定会他拍的照片丢给我看。

    「你要一起去看吗？」我问。

    他摇头：「你去吧。你是毕旅总召。」

    「哦，对了，这个座标不是完全正确，在他前面路边有一个碎石小径，走那边才能看到海。」

    我哦了一声，接着问，「那你给我这个g嘛？」

    「我也不知道。」他说。「可能……我觉得让你去看，你会看到什麽不一样的地方。」

    「如果真的这麽安静，适合带那麽吵的一群人去吗？」我问。

    「我觉得，那群很吵的人里面，也许会有你想跟他一起看的那个人，就算没有，总b花钱去看驳二那些货柜好，不是吗？」

    「重点是??那边适合拍照，就算最後没去，你去看一眼也可能会有灵感，毕竟你不是要投稿你心中的海到校刊吗？大摄影师？」

    「闭嘴啦。」

    我们一起笑，笑着把过去的吵架翻篇。下课钟响，大家从睡梦中爬起来，一个个像刚被海水打Sh的猫，毛乱乱的。

    我趁机宣布「要去海边。」获得了这群人的高票认同。

    我今天早两个小时请假，独自骑脚踏车回家。阿文给我的那个座标存在我手机里。

    我把耳机戴上，不放音乐，让世界以为我在听什麽，事实上只是想把别人的声音挡在外面。

    这座城市看不到海，我知道。我们的城市跟海之间隔着一些平凡的东西：电线杆、机车店、羊r0U炉店、还有一条永远红灯b较长的路。

    到家，我很快地盛饭，说晚上要去地瓜摊上班。妈叫我带件薄外套，夜里风大。她把饭装得很满，满到我觉得那是一种Ai的多余。我吃完，擦嘴，出门。

    夜风确实有点大。摊子前排了几个人。老板看到我：「今天帅喔。」他每天都这样说，像口头禅，没有特别意思，但听起来总让人没那麽郁闷。

    我一颗颗翻过地瓜。炭火在呼x1。我想到那个座标，想到我可能会带一整班的人去那里，想到我们站在礁岩上拍一张班级照，照片里每个人的脸都被海风吹得眯起来。

    但我真的要带那群人去海边吗？

    九点多，一对情侣来买地瓜。nV生说想甜一点，男生说不要太大颗。老挑两颗中等身材的。

    我在旁边装袋。nV生手机放着歌，是《泪桥》，她跟着哼：「寂寞的人，总是习惯寂寞的安稳，至少我们直线曾经交叉过——」

    我想起林予恩，想起他在美术教室里弹电吉他的样子，指尖在yAn光照S下一亮一亮。

    我忽然很确定：所有的回忆都会在不经意的时刻，突然重重敲你的脑袋一闷棍。

    收摊，我把剩下几颗烤得不太漂亮的地瓜包好带回家。楼梯口一只猫，看起来像在等谁。它看我一眼，像在问：「你今天还好吗？」我丢给牠几块凉掉的地瓜说：「还行。」它吃完就走了。

    回到房间里，我打开手机，点那个座标。地图上3D街景映照的海是很安静的蓝。

    我用手指在萤幕上滑一下，海岸线跟着动，像我用力一点就能把它推近。

    其实不行。

    世界上所有看起来能被你推动的东西，多半只是为了让你不那麽难过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