垃圾桶里的青春(4) (第1/1页)

    刚开始的时候，我没有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头有点涨痛，好像有什麽东西紧紧地挤压着我的脑袋。

    眼前是一片混浊的sE彩，像坏掉的底片显影不全，只能看到模糊的暗红sE光点和重叠的影子，来回在我眼前闪烁。

    也像是胶卷电影被加快播放速度，一道道声音，有男，也有nV。不断细锁地闪回在我的脑海。

    周逸远，毕业快乐！

    欸，快跑啊！你站中间就好！

    拍夕yAn啊！傻啊？

    热闹声浪後，是更私密的嗫语。

    小远，对不起，mama真的撑不下去了??

    我们分手吧，大学距离太远了。

    弟，来，相机拿好，哥和姐会罩你。

    记忆像石子，一颗颗砸进水面，涟漪密到我无处落脚。

    就在我快要被噪音淹没时，一道略带沙哑的少年声线穿过耳底，温润中带着收敛的质感：

    周一元，你是一块钱，好记吧？

    看，那片海。

    我不需要很多观众，只要有一个人懂就好。

    你呢？你想要什麽？

    最後，是一声轻得几乎融化在空气内的「谢谢你……再见。」

    声音在最後一个字稍微颤抖。

    那声「再见」像整人箱里的弹簧玩偶，猛地弹开，让我的心脏跟着重击般地落地。

    嗅觉忽然被打开，粉笔灰、洗衣粉、汗水、铅笔味，还有那种青春期特有的半乾汗味混杂在一起。

    这气味很熟悉，我没睁眼也知道自己在哪里??

    高中教室。

    我睁开眼睛，看到熟悉的天花板。

    日光灯发出微弱的嗡嗡声，有一支灯管在闪烁，像是快要坏掉的样子。

    窗外是无尽头的蝉鸣。

    声音很特别，像被困在某段时间里的卡式录音带，被用铅笔重新卷回，一遍遍地重复着相同的旋律。

    脑海中忽然浮现一段轻柔又模糊的歌曲，几个断续的音符跟着蝉鸣在耳边低低回响。

    我微微皱眉，试着捕捉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歌词，但越追就越模糊，只能依稀听到一两句：

    ??旋转木马情节的，总在华丽的瞬间从头??

    《不过是Ai上你》？

    ??为什麽是这首歌？

    时间像在这片段的旋律里停滞了。

    我迷糊地拍拍脑袋，企图让眩晕感逃出我的脑海。

    低下头。我发现我坐在一个很熟悉的位置上，第三排靠中间。

    桌面上有刻痕，左上角写着某个人的名字，王国玮配上几个很粗暴的国骂脏话。

    我用手指抚过那些写字的痕迹。

    我记得这个桌子。桌面很乱的刮痕是前一个学生留下的，我一直想换座位，所以记了很久。

    顺着目光，我仔细打量自己的手。

    指腹还没长出按相机快门的茧，拇指上有道结痂的小伤口，那是我家铁门拉不紧时留下的。

    我m0m0脸，没有胡渣，左耳垂上也没有我熟悉的耳环，头发也变短了。

    m0m0口袋，掏出一支便宜的原子笔，笔盖被折断，蓝墨水还残留在我的指缝间。笔杆上印着模糊斑驳的贴纸：「统一超商特价19元」。

    我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我，每天都拿这种笔在课堂上涂涂写写，手上总会染着蓝墨水，一不小心就弄脏整本笔记。因为是个左撇子，所以优雅写字对我来说很困难。

    一只扁扁的旧皮夹因为我的动作从口袋滑落。

    我吃力地从地板捡起，打开一看，里面只有三十七块y币、一张学生证，和一张被我折得乱七八糟的还没缴的高三上学费通知单。

    我记得那种拿着零钱去福利社排队买面包时的心情，一边算钱，一边想着怎麽装作不在意但不能被周遭同学发现我钱包空空的心情。

    就像我把缴费单拿给mama时，能想像到mama一边假装不在意地转身煮晚餐，却会默默站在厨房站很久的背影。

    对於我的十七岁，我的记忆还是很模糊。像是隔着水面看水底的鱼，依稀看得清，却又没这麽清楚。

    记忆没那麽快回来，但身T的反应是真的。

    我知道我回来了。

    我把纸条折好收好钱包内。抚了抚课本，我尝试写了几个字：

    「我进到了记忆实验」。

    字迹很清晰，那种吃力感很清晰。写字时，我出力的力道总像在和整本书的排版方向唱反调。

    我习惯X地身T前倾护着左手写字，整个人向右靠呈现一个奇怪的弧度，像是在保护什麽秘密。

    但其实不是，这只是为了让我写字时不要撞到其他人而调整出来的别扭姿势。

    隔壁同学的位置刚好空着，我依稀记得是徐志鹏的位置，他是我在班上最大尾的朋友??如果那种关系也能叫做朋友的话。

    总之，我知道，如果他坐在那里写字而我没有闪躲，我们的手肘大概会碰撞，而这种碰撞，总是会被认为是我的错。

    我歪着脑袋，仔细的看着课本上的字。这确实是我的笔迹，但却歪歪扭扭。

    除了因为左手写字总是把墨水蹭得乱七八糟外，我的字丑还有另一个原因，那时我假日偶尔还要去货运站帮哥哥搬货箱，手指常被纸箱割破，写字才会因为刺痛收不住力道。

    有时候我想，如果这个世界是为左撇子设计的，那我是不是能过得b较顺一点？

    就像??如果我的爸爸没出意外，或者??如果我生在一个普通一点的家庭??至少，爸妈身T健康，双薪，生活正常一点，我会不会就不会觉得高中生活这麽痛苦。

    但我很快就会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，觉得自己这麽想很恶毒。

    所以??更多时候，我觉得问题不是这个世界，而是我??总是和大部分人不一样，不是我能选择的，就像我的家庭，我是左撇子，我是没什麽天赋的普通人一样，我不能选择，所以我也不能怪任何人。

    我摇摇头，再次抬头，看向黑板上的日期与值日生：

    2016年8月20日暑辅第20天值日生：王凯惠林予恩

    我真的回到了十七岁。

    这里是2016年的夏天，是刚准备进入高三的那几个礼拜，暑辅还没结束，空气里有一种台湾亚热带特有的Sh黏和焦躁。天花板的风扇转得很慢，教室的冷气也不凉，我感觉脖子上的汗黏住了衬衫，笔芯在纸上划过的声音也变得陌生。

    明明这些都是我熟悉的东西，但我现在坐在这里，却像个闯进自己回忆里的旁观者。

    ??

    我想起研究员的话，「记忆无法被改变。」

    所以，我忍不住想：

    如果这一次，我还要T验一遍Ga0砸的心情要怎麽办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