垃圾桶里的青春(1) (第2/2页)

那天，我明明站在绝佳的海景下，却因为手抖和曝光毁了那张照片。

    那张照片後来一直留着。但我从没正式公开过，只有贴在IG上默默提醒自己。像是一种执念，又像是一种藉口。就因为它是失败的，所以我一直有理由，不去仔细地面对它。

    虽没有正式公开，但我还是有默默把那张被毁掉的照片洗出来，挂在所有我曾住过的租屋处墙上。

    不是最显眼的地方，但有时候经过转角，我会看见他默默挂在那里。

    我觉得，那是我的青春期最後的海。

    十年了，我不断拍海，每次快门按下，都像是在模仿某个我自己也快忘记的动作，只是希望某一天，它会再度对焦成功。

    我办过几次海景摄影展，作品也上过一些地方的墙面，但我始终没展出那张青春期最後的海。

    不常有人看到，看过的大概是我的前nV友们。她们或许也有人曾问过我为什麽不展出这张照片，我总是笑着说：「那张太私人了。」

    但我心里知道，那不是私人，而是我不敢承认的东西。

    这些年我混得并不好。名字不红、作品不红、口袋永远乾瘪，连摄影器材店都记得我是那个只买二手还分期付款的穷鬼。

    其实我也不太懂自己在坚持什麽。

    在这个谁都能拍照、谁都有滤镜、谁都能红的年代，我还在花三小时等一片光打在海浪上，然後再默默地调整快门、确认水平、拍出一张几乎没人会点赞的照片。

    我用影像记录过无数人的重要时刻。

    订婚、结婚、毕业、求婚、离婚……

    对，真的有人会请摄影师记录离婚，还要求把对方修得b较胖一点。

    我记得他们每一个拍照当天的姿势、光线、背景，甚至连谁的mama在哪一张闭眼了我都记得。

    但他们没人记得我。

    说到底，我只是那个「摄影大哥」。

    他们记得的是照片里的幸福，而我只是背景的一部分。

    我拍照，是为了光。但日子久了，光变成一种任务，一种消耗。

    回头望着那张挂在墙上的青春期最後的海，我陷入回忆??

    突然响起最後一次谈的恋Ai，是和一个觉得我「总在拍风景、却不愿拍她」的人。

    记忆太久，我甚至都忘记她的长相。

    只记得分手那天，她摔了我的照片。那张唯一一直被我裱在墙上的底片作品。

    然後她对我说的最後一句话是：「分手吧！你这个垃圾摄影师！什麽青春期最後的海，我看根本是垃圾一张！」

    她离开後，我才蹲下来把照片从垃圾桶捡回来。

    相框玻璃破了，边角裂开，照片本身没有受伤，只是被水沾Sh了一小角。

    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高中时的某个h昏。

    我站在老家浴室改造的冲洗室里，手指沾着显影剂，鼻腔充斥着厚酸的气味。

    看着那张画面里没有主角的海景，在暗红灯下慢慢浮出。

    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失落，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。

    现在想想，我的青春，大概就是从那一瞬间开始腐烂的。

    不算惨烈，但像放在yAn光下的厨余一样静静发酵着。

    就像那张照片。被摔进垃圾桶之前，我从来没想过它也会被别人当成垃圾。

    不过老实说，有时我也怀疑，会不会其实那才是最准确的b喻：

    「我的青春，就像是一个垃圾桶。」

    装满了数不清的垃圾。

    是现在的我，会一键全选删除，连同那些失败的照片直接丢进垃圾桶「立即清除」的垃圾。

    我习惯全选、删除，格式化掉这些我不想也不会再回头看的东西。

    准新娘捧着花束凑到我旁边：「摄影大哥，这张双下巴好明显，眼睛也太小了，我明明很大的。」

    我打开Photoshop，启用自制快捷键「逆天修图V3」，手指飞快。她看着放大的眼睛满意地笑，我只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有时真想把那些被P到不科学的脸全删掉，甚至站上桌子喊：「小姐，你本人就长这样，好吗？」

    但我什麽都没说，只是把双下巴抹得像从未存在过。

    我的人生，也像这些照片一样。得过且过，有时却想连自己一起清掉。

    这个b喻也许你会觉得听起来很矫情，但我觉得很贴切。

    你知道那种感觉吗？当你整理电脑档案的时候，发现一堆不知道什麽时候留下的垃圾档案，占据着y碟空间，毫无用处，让系统运行缓慢。

    就像打开自己的人生资料夹，发现里面只有一堆「这年也没g嘛.txt」、「失恋备份_最终_final_v6.docx」和「勿看_痛苦照片.zip」。

    我的高中记忆就是其中最难清除的垃圾档案。

    而现在，我却要为了五万块钱，重新打开这个资源回收筒。

    问题是，有些东西一旦被删除，就不应该被复原。

    特别是那些你花了十年时间才学会遗忘的东西。